刘志芳
夜深人静时,手机信息声响起,家乡名叫“小地会客厅”的微信群里,村长发来了一则通知:“春季农事繁忙,播种备耕切勿忘火源……”自高中以来,我便像是一片飘零的叶子,大学毕业后,回家乡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。此时,村长的通知像触发了我大脑的开关,那些沉寂在心里已久的回忆全都涌上心头,在遥远的过去,有好些年,村里得依靠山长在山顶呐喊来传达通知。
我的家乡是广东省内东江上游的一个小山村,特别偏僻,整个村庄静卧在群山之间,而蜿蜒在村间的主干道则呈现出一个弯弯扭扭的“人”字形,村里的房屋就分布在“人”字形的各个边上,零零散散。四十年前,家乡特别穷,穷得单薄而令人心疼。那时,村里没有好的通讯设备,村里有重要消息,只能靠山长的呐喊来传达给全村村民。
山长,通俗讲就是山上的广播员,通过在山顶高声呐喊来通知全村人民一些重要的事项。每每上山通知时,山长就会敲着锣走上村里四周的每一座山,扬着喇叭,从山的这头喊到山的那头,从这座山喊到那座山,同样的一句话在同一山头上往往要重复喊上三四遍。很快,山长的声音宛如精灵一般纷纷钻进了大家的耳朵,全村人也就都清楚地掌握到了通知里的内容。
每当秋收季节来临时,山的那头会传来一阵呐喊声,“喂!喂!喂!乡亲们,稻谷即将进入成熟期,请各家各户把自家的鸡鸭关好,不要让鸡鸭们出来偷吃稻谷……”每当有播放电影这种利好的消息时,山的那头又会传来欢快的高呼声,“喂!喂!喂!乡亲们,明天晚上七点,在学校操场上可以观看电影,想看的乡亲们记得自带板凳前往……”在那时,每一声“铛、铛、铛”的敲锣声响起时,忙碌着的大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儿,安静下来侧耳等待,小孩们则更是欢喜雀跃地盯着四周的山,期待着接下来会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消息。那些年,山长是我无比敬佩和仰慕的人,在我眼里,他们是能让全村人民立即安静下来的人,运章就是其中一位令我终生难忘的山长。
运章做山长那些年已经四十多岁了,在当时小小的我眼中,他长得很帅气瘦高,留了个寸头,腰板子总是挺得笔直笔直的。每次轮到他上山通知时,他总像是生怕哪个村民会错过消息,在每处山头都会重复讲多两遍,声音洪亮而有温度。听爸妈说,从小运章家就特别穷,算是村里最穷的一个,他们家住的房子都是四处漏水的,但他为人忠厚善良,经常主动帮助村里的老人收稻谷,挑稻谷,干各种各样的农活。做山长不容易,是无偿劳动的,也很耗费体力,但运章却甘愿做这件事,他是村里做山长最久的人。
再往后那些年,家乡悄然发生着巨变,突然有一天起,村里再也不需要山长了,收音机、电视机、电话、手机、电脑……宛如彩蝶般纷纷飞进了我们这个小山村,村里的信息传送也越来越便捷了。岁月不断变迁,这三十多年来,村民们都在争先恐后地奔赴大城市谋更好的发展,运章却一直待在村子里,怡然自得地过着似乎静止的生活,他和过去一样耕田、种菜、放牛、养鱼……他就像一棵大树牢牢扎根在这片土地上。
如今,运章已经八十多岁了,耳朵也背了,他不会用手机打字,但学会了用手机拍照,记录家乡的点点滴滴。正沉思时,手中被我握烫了的手机又响了,打开“小地会客厅”微信群,在村长的信息下面,运章发来了一张照片,是村口路旁那棵熟悉的大树,在这个春日里,整棵树长满了嫩绿的叶子,热闹非凡。对家乡的思念顿时宛如潮水一般拍打着我的心,此时,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仿佛听见运章在山的那头大声呐喊道,“喂!喂!喂!乡亲们,记得常回家看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