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梓齐
“雾烟暗遮世外仙~”不久前,揽佬一首《大展鸿图》让《帝女花》又“爆火”了一次,也勾起我对粤剧的回忆。
小时候,爷爷经常拿着一个收音机来听粤剧。我当时既听不懂咿咿呀呀的唱腔,也谈不上欣赏它的美。后来我长大了一些,经常守在电视机前看《七十二家房客》,该剧的领衔主演彭炽权(饰太子炳)、黄伟香(饰八姑)和冯刚毅(饰金医生)皆是粤剧大老倌,剧中也自然少不得粤剧:“身似蝶影翩翩~飞到绿荫水殿~”(《牡丹亭·游园惊梦》)“愁~侵~鬓~卖花过日长有恨~”(《卖花女》)“怨恨母后~几番保奏不能为我分忧~”(《光绪王夜祭珍妃》)当然,唱得最多的还是“落花满天蔽月光~借一杯附荐凤台上~”(《帝女花·香夭》)……虽然只是点缀,但这时我发现:“哦,原来粤剧的歌词是这样美,它们也没有那么讨人厌嘛!”尽管如此,我此时还是觉得,粤剧是只有老大爷才会去听、去看的。
“兰花指捻红尘似水~三尺红台~万事入歌吹~”再大一些,我爱上了古风流行歌。其中最爱的是银临、Aki阿杰演唱的《牵丝戏》,其中副歌部分以戏腔来演绎,这时我才猛然发现:“哦!原来戏曲是这样动听,也可以这样年轻!”但这时的我,只是把它看作是流行歌中的“配料”,从来没有想过去听、去看戏曲。
真正的转折发生在《清明雨上》。我在b站上搜索“清明雨上”,本想听许嵩演唱的版本,没想到意外搜到了广东粤剧院院长曾小敏的视频《听说你们想要粤剧纯享版〈清明雨上〉,这不就安排了!》我带着些许惊喜点进去,“游丝飞絮,满城烟波,好一阵杏花轻红雨……”古韵悠长,词美;唱腔清圆,歌美;白衣如雪,乌鬓似云,人美;檐下雨帘,池上芙蕖,景美……哦!原来粤剧与流行歌“珠联璧合”也可以这么美!打开评论区,放眼望去,多是年轻人。哦!原来粤剧绝不是老爷爷老奶奶才会听的东西!
此时,我突然想起《七十二家房客》里的“落花满天蔽月光,借一杯附荐凤台上”,落花满天,皓月散光,凤台荐酒,多么美的景色!这是一个什么故事呢?是有情人历尽艰险终成眷属?是书生小姐终于冲破了封建大家庭的束缚?是秀才终于高中状元高头大马迎娶伊人?我马上去搜了《帝女花》来看。看完,只觉愁云满天,风悲鸣,雨哀怨。同时我也一惊:粤剧竟然激起了我的情思?
对,这是经典,就像《诗经》《楚辞》那样,历久弥新,永远不老。
上了大学,虽在广州,却有异国之悲。原因无他,就是周围的同学几乎都不会讲粤语(连广州本地同学也是。),而我历来是把粤语作为母语的。在这悲戚之中,我却意外发现了孔庆夫老师开的一门公选课《粤剧经典唱段赏析课程与实践》。
选!
在课上欣赏了十几部粤剧中,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《花月影》。它讲的是落难女子杜采薇被红船戏班收留,踏入梨园。青年军官林园生初抵粤州遇伴宴演出的杜采薇,二人一见倾心。但杜采薇与林园生先后得罪粤州总兵何镇南。海盗来犯,索要钱粮并美女。何镇南为平息匪患,对海盗所提要求一一答应,命林园生送杜采薇往侍海盗。采薇自杀于送亲路上,林园生回城复命,被削去官职。
在课堂上,《花月影》未播完,我便回到宿舍继续看——准确来说是继续“等”。我在等何镇南被制裁,海盗王被剿灭,等啊等,等来的不过是一封圣旨剥去林园生的官职。然后呢?林园生会怎样扳倒何镇南,剿灭海盗王?我想不出来,但我仍然抱着“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”的幻想,继续等啊等,终于等来了结尾的《红船歌》:“红船戏班吹弹奏~口含辛酸唱风流~唱啊唱风流~说啊说美丑……”结束了?何镇南呢?那从未出场的海盗王呢?他们就继续狼狈为奸,为非作歹吗?我又数了数那歌唱的美人,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,再来!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,明明白白,花榜十魁,唯余九位,杜采薇确乎是殁了。但是,明知是虚妄,明知是虚诞,明知是老套的早已被古人玩烂的把戏,我仍幻想着能有什么神仙能让杜采薇起死回生,再续仙缘,或是能有帝王能一纸诏书,何镇南立刻抄家处斩,海盗王马上灰飞烟灭。
什么都没有,有的只是悠扬的《红船歌》,载着戏班离开这一伤心地。
没错,粤剧确实是很美!它以词曲为舟楫,载着世世代代岭南人的悲欢离合,在时光长河中激荡起永不消散的涟漪。
课程虽终,红船未停,弦歌不息。愿未来的某日,当我在异国他乡打开手机,仍能见到满屏“粤剧纯享版”的弹幕如落花纷飞;愿每个岭南儿女,都能在粤剧的唱词中满载一船乡愁。那些粤韵悠悠的故事,是我们与先人共享的月光,是无论走出多远都萦绕在灵魂深处的、永远年轻的岭南之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