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天鸣

　　“鸟飞返故乡兮，狐死必首丘。”故乡似乎应该是唯一的。但假如不那么刻板的话，其实很多人的故乡不止一个。有人将读大学的城市称为第二故乡，有人将插队落户的城市视为第二故乡，也有人将当兵的驻地当作第二故乡。就我自己而言，至少有三个故乡。

　　罗定，我履历表籍贯栏填写的城市，与我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地方，毫无疑问的“第一故乡”。广州，我的户籍所在地，读书工作生活的地方，毋庸置疑的“第二故乡”。除此之外，我还有个情感意义上的“第三故乡”——惠州。

　　惠州，这座大文豪苏东坡生活过，写下“日啖荔枝三百颗，不辞长作岭南人”的城市，原本跟我并无关联。从我所知道的祖宗多少代，我们家族就是土生土长的罗定人。而惠州与我们虽同属广东，但两座城市一东一西，相隔甚远。在过去交通不便的年代，对我的先辈来说，惠州是遥远而陌生的，他们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踏足这座城市。

　　我们家族最早与惠州这座城市产生联系的人，是我的伯父。20世纪60年代，他从部队出来，分配到惠州工作。而我与惠州的缘分，可以追溯到三十多年前一个冬日。出生刚满月，我就随父母前往惠州，并在那里度过人生第一个春节。后来我的父母打起“超生游击战”，迫不得已放弃惠州的工作，打道回乡。

　　几乎所有亲人，都沾过伯父的光，当然包括我。我小时候体弱，动不动生病啼哭。父母为我烦透了心。每当我一哭，他们便会吵架，导致我差点成了无辜的牺牲品。是伯父，在我生命中扮演着守护神的角色。从小到大，每次遇到困难、缺钱、生病，家里人解决不了就会说“你去问问伯父”。

　　伯父对我向来是寄予厚望的。每年寒暑假，他让父亲或表哥带我到惠州度假。能逃避繁重的农务劳动而到城里享福，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，无疑是幸运的。因此，村里人老朝我开玩笑说：“你就好，有棵大树可以依靠。”

　　多年后，伯父提起他的初恋，他的中学同学，一位美丽的姑娘。对方与我们同一个镇，已经来我们家拜访过我的爷爷奶奶。如果伯父不是去当兵，十有八九娶了那位姑娘，像祖辈一样在老家刨地。当兵改变了他的命运，也改变了那姑娘的命运。

　　跟我提起年轻往事时，伯父已经七十多岁。有些人有些事，他还是念念不忘。然而不可否认的是，伯父改变了我们家族的命运，成为后辈学习的榜样。也因为伯父，我多了一个“第三故乡”。

　　作为有名的客家侨都，惠州使我领略到与老家不同的风景，在原本无聊的假期体会别样的快乐，庸常的日子增添新鲜的趣味。更为重要的是，使我得以摆脱繁重的农务，“偷得浮生半日闲”地静下心来阅读和感受生活。

　　与广府文化有所区别的客家文化气息，在每年特定的时期，像空气一样被我吸入体内。或者说，我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鹿，偶然闯入一片甚少涉足的密林，沾染上不一样的花粉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视野的开阔，足迹的延伸，我对这片天地由陌生到熟悉。有些东西，从最初接触的撞击，变成潜移默化的吸收，并且影响了我的性格。

　　惠州是一座美丽宜居的城市，山清水秀、民风淳朴，惠州西湖更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。居住其间，我总有一种惠风和畅的宁静与安逸之感。学生时代的我像一只候鸟，在那里度过很多个寒暑假。尽管每年只有那么几个月，但这座城市的人文气息、自然风光、人情味、美食……都使我对它的感情随年月加深。

　　惠州见证我的成长，我见证它的发展。也许，我比不上当地人那么彻底地融入，甚至在他们看来，我仍是一个过客。然而我知道，这座城市承载着我许多美好记忆和亲人的音容笑貌，我对它有一份不同于其他城市的眷恋。

　　长大后，我一度害怕去惠州。因为眼巴巴盼着等着我的亲人衰老、离开，因为怕辜负他们的期望，也因为一种不知不觉升起来的“近乡情更怯”的感觉。不得不承认，这座城市终究成了我的一个故乡。

　　为了区别于另外两个故乡，我将惠州称为“第三故乡”。可是故乡，不管富饶抑或贫瘠，那也是故乡啊！纵然，不管故乡在哪，哪一个故乡，终会有物是人非的时候。然而多一个故乡，就多一份念想。这到底是一场注定的缘分，值得一辈子珍惜和感恩。

　　有一天，当我在惠州西湖畔踽踽独行，再也没有人打电话来催我回家吃饭。“人言落日是天涯，望极天涯不见家”“不知何处吹芦管，一夜征人尽望乡”“此夜曲中闻折柳，何人不起故园情”等诗句云烟似的纷纷冒出来，我忍不住仰天长叹，这故乡不一样了。

　　尽管惠州的山依然清，水依然秀，气味依然熟悉，可牵挂我的亲人不在，感觉便真的不一样了。“已恨碧山相阻隔，碧山还被暮云遮。”我终于明白，人情才是故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