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文建
南方六月,天地间仿佛被放进了巨大的蒸笼。太阳像个炽热无比的大火球,光芒刺得人根本不敢抬头望天。
在罗艮顶上,老根叔受命带着七个农民正忙着清理杂草。才过了大约一小时,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,汗水湿透了衣衫,能拧出大把的水来。
项目负责人小代喊了声:“大家休息十分钟!”
老根叔刚蹲下身子,打算在树下歇一会儿,目光就落在了树上那两条深深的勒痕上。只见那痕迹深得几乎要把树干勒断,老根叔心疼得不行,赶忙掏出随身包里的剪刀“咔嚓”两声,将缠绕在树上的旧电线剪断。
这电线是当年为了给树塑造完美造型绑上的。那时,把树干上的两条树枝绑起来,能让它们分别向两边生长,距离又不会太远。如此一来,树形美观了,还能承受更大压力,提高挂果率。只是后来,老根叔忙忘了这事儿,电线就一直留在树上,随着树的生长,深深勒进了树身。
老根叔用力扯着电线,可怎么也扯不出来。他伸出粗糙的手,轻轻抚摸着树上的伤口,心里一阵揪痛,眼眶渐渐红了,泪水在里面打转。
“没想到当初想给树一个完美造型,却给它留下了永远抹不掉的疤痕。”老根叔喃喃自语着,慢慢走到一棵老芒果树下,缓缓坐下。汗水混着泪水,“吧嗒吧嗒”地往下掉。老根叔怕被别人瞧见自己的泪水,赶忙用袖子去擦。可刚擦干,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。
在他再次低头擦拭的瞬间,远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小根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。
小根八岁那年,他妈妈永远地离开了。从那以后,老根叔既当爹又当妈,尽自己所能照顾他,生怕委屈了他。
一个炎热的中午,小根正在厅里写作业。突然,他看到同学阿强在自家门口的马路上骑着自行车,左转右转,别提多威风了。小根心里痒痒的,放下笔就跑过去,请求阿强让他试试。阿强和小根平时玩得好,不好拒绝,就像自己父亲教自己骑车那样,开始教小根。
老根叔淋菜回来,一眼就瞧见了这一幕,大声吼道:“马路上哪是练车的地方,赶紧下来!”
可小根正玩得入迷,哪里肯听。老根叔急了,放下担子,抄起扁担就追过去,朝着自行车扫了过去。小根躲避不及,从车上摔了下来,扁担正好打在屁股上。“哎呀!”小根疼得大叫一声,捂着屁股转身就跑。
“你找死啦,竟敢在马路上骑车!”老根叔一边骂着,一边扔下扁担,顺手操起墙角的竹制扫把,又追了上去,朝着小根的屁股抽了几下。小根“哇”的一声大哭起来,趴在地上哭了好久,就是不肯回家。阿强趴在小根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,小根就跟着阿强走了。
从那以后,小根和阿强简直形影不离,还经常在阿强家吃住。老根叔多次劝小根离阿强远点儿,说这孩子个性太倔,不听父母的话。可小根根本听不进去。
十四岁那年,小根跟着阿强学开摩托车。那天,小根第一次坐在摩托车前面,阿强坐在后面,慢慢地把车尾翘起,在路上飞驰。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,让小根兴奋不已。
可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,意外发生了。摩托车撞上了一位路人,路人受了重伤,小根自己也被撞伤了。伤愈后,小根被送进了少管所,学业也因此荒废了。如今,他在外面只能做些又苦又累的活儿。
老根叔一想到这些,心里就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。他满心自责:要是当初自己不那么冲动,不一扁担扫过去,不一扫把抽过去,不在小根心里留下那道“疤痕”,小根就不会和阿强走得那么近,就不会骑摩托撞人,更不会进少管所。孩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艰难……
想到这儿,老根叔再次泪如雨下。他用双手紧紧捂住脸,悄悄抹掉脸上的泪水。随后,他缓缓回头,望向那棵被勒伤的芒果树。他仿佛看到,随着芒果树不断生长,那电线绳就像一道无情的“紧箍咒”,越勒越深,越勒越痛。
老根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拿起锄头,默默地继续除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