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宏宇
端午临近,街头巷尾渐渐弥漫起艾草独特的韵味。这香气,略带几分刺鼻,却又蕴含着一抹清新,悄然钻入鼻尖,让人不由自主地勾起对故乡的深深思念。小时候,每逢端午佳节,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会插上几束艾草。那些艾草,青翠中泛着灰白,叶片背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白绒,轻轻一捋,便能沾满指尖的芬芳。
村东头住着一位艾婆婆,她以采艾为业。艾婆婆身形瘦小,背脊弯曲如弓,宛如一株历经风霜的老艾草。端午前夕,她总会背着竹篓,沿着田埂沟渠,仔细搜寻那些野生艾草。她精挑细选艾草的嫩梢,将它们捆扎成束,动作异常娴熟,三两下便能扎好一束,随手丢进背篓。随着篓中的艾草越堆越高,直至超过她的头顶,她便如同一座绿色的小山般,蹒跚着走回村里。
母亲常说艾草能驱邪避祟。“艾婆婆,这艾草真的能驱邪吗?”我好奇地问道。她咧嘴一笑:“小娃娃,你懂什么,艾草可是通灵的。”我满脸疑惑,她便从篓中抽出一枝艾草,揉碎了按在我的眉心。那凉丝丝的感觉,伴随着浓郁的香气,让我瞬间清新起来。艾婆婆沙哑的笑声随风飘散,渐行渐远。
后来,我离家进城求学,每年端午,母亲都会寄来一包艾草。拆开包裹的瞬间,那熟悉的香气便扑面而来,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出租屋。我将艾草插在门把手上,室友笑我太过守旧,我却沉醉在那香气之中,仿佛又回到了故乡的田野间。
去年端午,我返乡探亲,却得知艾婆婆已经离世。她的茅屋早已倾颓,只剩下一片艾草丛生的荒地。我蹲下身子,掐下一片艾草揉碎,香气依旧如初。村里人告诉我,艾婆婆无儿无女,临终前三日便滴水未进、粒米未沾,只是不停地扎着艾草束,直至堆满了半间屋子。她临终时,还嘱咐邻居将艾草分给村民,说是最后一茬了。
我前往她的坟地祭拜,发现坟头上竟长出了几株艾草,在风中轻轻摇曳。这让我感到十分惊奇,因为附近并无艾草生长。村中老人说,这是艾婆婆的灵魂所化。我虽不信这些迷信之说,却也忍不住采了一枝带回家中。
城里的生活日益繁忙,端午节的习俗也日渐简化。超市里售卖的粽子琳琅满目、五花八门,却鲜少有人家再插艾草。偶尔在街头遇见卖艾草的老人,行人总是匆匆而过,少有人驻足停留。那曾经弥漫整个村庄的艾香,如今只蜷缩在记忆的一隅,时隐时现。
前日,我整理旧书时,从一本《楚辞》中滑落出一枝干枯的艾草。我拾起它,轻轻放在鼻尖嗅闻,香气竟然还未完全消散。刹那间,童年的村庄、艾婆婆的身影、母亲寄来的艾草包裹,全都浮现在我的脑海中。原来,这艾香早已深深融入我的骨髓,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窗外细雨绵绵,我忽然想起艾婆婆曾说过的话,艾草要在端午前的露水中采摘,香气才最为浓郁。她总是在天刚蒙蒙亮时便出门采艾,说那时的艾草沾染了天地的灵气。如今想来,她所采摘的哪里是艾草,分明是一颗颗乡愁的种子,深深地种在每一个离乡人的心里。在适当的时节,这些种子便会发芽抽枝,散发出挥之不去的香气。
艾香弥漫的日子里,往事如同被苇叶包裹的粽子,需要慢慢剥开。而每剥开一层,便有一股清香的味道渗透出来,久久不散。这味道,从儿时起便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。无论漂泊多远、无论岁月如何更迭,艾草的香气都会固执地停留在记忆深处,成为故乡最为鲜明的印记。
有一种乡愁叫艾香,我轻抚着书页间的干枯艾草,蓦然明白,所谓的乡愁,不过是一种无法复制的味道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