尊敬的太公:
您好!
清理电脑桌面时,无意间点开“父亲的自传”,几行关于您的记述跃入眼帘:“祖父映林辛生别号金荣,清光绪七年(辛巳)生,为人勤劳正直,好打抱不平,从小习武,后教了好多徒弟。”指尖触着屏幕,忽然就想起父亲讲起您时,脸上总漾着的那抹自豪,就像后山竹林里淌过的阳光,亮得能照见岁月深处的模样。
父亲说您自小痴迷武术,天未亮便钻进后山竹林。扎马步的青石板被踩出深深凹痕,那是您日复一日的印记;自创的“劈山拳”耍起来,竹枝上的晨露被拳风震得簌簌落下,沾满肩头。寒冬腊月里,您赤膊站在溪水里练桩功,冻得嘴唇发紫也不肯上岸,只说“筋骨得受住冰碴子磨,才能挡得住刺刀扎”。后来您收徒传艺,总把徒弟们带到晒谷场,指着晒得开裂的土地说:“练武不是为了逞强,是为了护着这片土上的人。”那时您已是远近闻名的武教头,如今萍乡的老者们提起您,语气里仍带着掩不住的肃然起敬。
父亲还常讲您参加游击队的故事。1937年国共合作抗日,萍乡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开赴前线,您带着徒弟们毅然加入。那年春天夜袭鬼子粮站,您让队员们搭人梯爬墙,自己揣着柴刀守在后门。待鬼子举枪冲出来时,您像敏捷的山猫矮身滑步,柴刀“噌”地劈开枪托,反手用刀背磕晕两个哨兵,凭着一身硬功夫为队员们杀出一条撤退的路——那袋抢回的粮食,成了溶洞里伤员的救命稻草。
敌人包围白竺游击队时,您猛地蹬脚腾空,像片柳叶飞进竹林深处。等敌人举枪瞄准,您早已隐进层层叠叠的竹影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们翻遍山坳岩洞也寻不到您。后来才听说,您许是躲进哪个山旮旯,仍在悄悄收徒习武,把那份护人的信念往下传。
1944年夏,日军偷袭湘东镇黄花桥,国民党五十八军遭突袭损失惨重。有人说那天看见您背着药箱往火线冲,想把受伤的士兵拖下来。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炸开,硝烟散后,只剩您那只磨得发亮的铜烟袋留在原地。抗战结束了,抗日英雄名单里没有您的名字,大家确信:您没有死。
二十多年前,又有消息说在峨眉山见过您。说练武人长寿,您还健在,父亲特地去找过,却没能寻到您的踪迹。
太公,您到底在哪里?想告诉您,父亲很争气,后来做了公社领导。我们四个兄弟姐妹,也都过上了安稳的日子。
您回来看看吧,现在的家乡美得很。当年您踩出凹痕的青石板路,如今铺成了整洁的步行街,两旁老房子挂着红灯笼,傍晚时分会飘来米粉肉和腊肉的香气。后山的竹林还在,林子里修了栈道,孩子们在上面追跑打闹,再没有枪声能惊扰他们的笑声。湘东镇的黄花桥重新修过,桥头立了石碑,刻着当年抗日的故事,常有老人带着孩子在那里讲过去的事。您教徒弟练武的晒谷场,现在盖起了纪念馆,玻璃柜里摆着一把和您那把一样的柴刀。您弟子的后人说:“当年有位易师傅,保护过他的爷爷。这是易师傅用过的柴刀。”
父亲临终前交代我们,一定要找到您,生要见人,死要见物。我们一直记着这话,从没停下寻找的脚步。家乡这么美,我们想把您的骨骸或衣物带回来,葬在父母坟墓旁边,了却父亲的遗愿。让您看看,您当年拼了命守护的地方,如今不仅安稳得像您当年扎马步时那般扎实,还添了现代的新模样。再看看您的子孙后代,都像您一样勤恳、朴实、无私,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为新中国添砖加瓦,没辜负您护着这片土地的心愿。
太公,您在哪里?我们都在等您,想找到您。
此致
敬礼!
您的玄孙女:文建
2025年8月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