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梓齐
不久前,我在广州,去岭南印象园参加汉服节。穿着汉服,走在街上,看着来来往往穿着短袖的行人,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“好热啊!”一看天气预报,二十多度,再一翻朋友圈,包饺子、吃汤圆——对哦!今天是冬至,气温还有这么高?!
看来,南国的冬天,确实与北方的不同。
北方的冬,是岑参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的冰封雪裹,是李白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的凛冽磅礴。而南方的冬,越过秦岭淮河的屏障,便滤去了大半寒威,在诗人们的笔下,始终带着草木的温润与阳光的暖意,在冷意轻笼中,绽放出独有的鲜活色彩。
南方的冬,连寒意都带着几分含蓄,风物入诗,便少了北方的枯寂,多了几分青绿山水画般的明丽。恰逢小雪时节,唐朝诗人张登写下《小雪日戏题绝句》,记录下江南的冬景:
甲子徒推小雪天,
刺梧犹绿槿花然。
融和长养无时歇,
却是炎洲雨露偏。
北方小雪已“隔牖风惊竹,开门雪满山”,江南却仍是刺梧滴翠、槿花怒放的盛景。“然”字如画,将槿花盛放的模样定格在诗里。这不是北方经霜的残枝,而是沐浴着暖日的丽色,宛如千年前《诗经》里“颜如舜华”的佳人。诗中的“融和长养”,点出南方冬的精髓——这里的霜寒从不成严酷之势,滋养生机,与北方“霜重鼓寒声不起”的酷烈,判若两个世界。
同样在江南为官的杨万里,更懂此地冬的温情。一年腊月,朵朵鲜红映入他眼。于是,他写下《腊前月季》:
只道花无十日红,
此花无日不春风。
一尖已剥胭脂笔,
四破犹包翡翠茸。
别有香超桃李外,
更同梅斗雪霜中。
折来喜作新年看,
忘却今晨是季冬。
北方的冬花,是“梅须逊雪三分白”的清绝,总与寒雪相伴;而江南的月季,在腊月里仍如沐春风,胭脂般的花瓣层层舒展,翡翠似的花萼包裹嫩蕊,全无“冻蕊凝香”的冷意。
再往南走,跨越重重南岭,来到岭南。尽管广东人常打趣说:“广东下肠粉都不会下雪。”但实际上,广东是会下雪的。不过,与北方的雪相比,岭南的雪,也自带一种羞怯的性情。南宋诗人朱翌因触怒秦桧,被贬至韶州,一住便是近二十个寒暑。当罕见的雪真正飘落岭南大地时,竟不像北国那般落落大方,反而带着一种生疏的、试探般的“羞”。为此,写岭南的雪景诗,总染着一层“见羞”的韵致。它不像北方的雪那样是天地主宰,而是天地间一次意外的留白,一次轻柔的呼吸。
这就是南国的冬。北方冬诗如黄河怒吼,气势非凡;南方冬诗似小桥流水,温润柔和。没有“千树万树梨花开”的壮阔,却有“槿花犹然”的鲜活;少了“愁云惨淡万里凝”的沉重,多了“青女梳妆”的羞涩。这便是诗词中的南国冬,以暖为骨,以绿为衣,在冬的画卷上,晕开独属于南方的温柔。

